云渺沉默一瞬,擦去侧脸上的血痕,“换个吧。”那女奴尖利地笑了两声,像铁片刮在石柱上一样,粗糙暗哑,磨得人心头发慌。“做不到你应承什么,真让人恶心!”“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,长得跟你有几分相似,才被拉来这鬼地方。”“在牢狱里死了,草席裹尸还能留个全尸,如今倒好,白白成了你的替身,到时候全身溃烂连个骨头都留不下,你让我如何不恨你?”“好好的摄政王府你不住,非要用这种阴损的招数逃出去,害的我也得替你偿命,真以为世界围着你转不成!”“你叫云渺是吧?呵呵,你放心,到了地府里头,我绝不会喝孟婆手上的那碗汤,我要将你的名字刻进骨子里……”“变成鬼,我也不会放过你……”在牢狱里的时候,女奴不敢发泄,她若是敢骂,那些狱卒们会把她打死。在窦大夫那里时,女奴也不敢骂,毕竟窦大夫不仅为她疗伤,还日日好吃好喝供着她。如今临到死前,看到了云渺这个瞎子,她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,什么脏话荤话都骂出来,把所有恶毒的诅咒都用到云渺身上,越骂越上劲,直到骂地口干舌燥,嗓子起火,才停下来。云渺任她骂着。人的承受力是不断拉伸的,这女奴口中的脏话,跟她这两世受过的恶毒的辱骂比起来,太单薄了。单薄到轻轻一笑,便能释怀。“口渴吗?”等她骂完了,云渺轻声问她。那女奴先是一愣,接着,双眼死死盯着云渺,像看到这世上最搞笑的小丑一样。许久,眼中幽光一闪,缓缓道。“你若帮我一个忙,我便原谅你了。”“你说。”“我有一个老相好,住在城南的杂货街上,可惜我已经成婚,无法再嫁给他。”“为了跟他在一块,我杀了他刚入门媳妇,露了马脚,这才被告了官,入了狱。”“若我死了,你心里还存一点愧疚的话,便挑个人少的时候,悄悄去寻他。”女奴甩了甩额前散乱的发,咬下一截发丝来,“你把我这头发拿给他,告诉他,三生石上青丝缠,今生无缘,来世我必不会与他做那露水夫妻,我要成为他的枕边人,偿还今生的情债。”“他姓司马,是个养马的马夫,你去城南一问便能问出地址来。”云渺抬手,接过那一缕断了的发丝,藏入袖中,“还有其他的事吗?”女奴冷冷看着她,不再开口。云渺颔首,缓缓从地上起来,她口干的紧,摸了手边的茶桌,给自己倒了一盏茶,一边喝茶润喉,一边等着外头的窦棠雁。两杯茶下肚后,窦棠雁慢悠悠地推门进来,只是手中却拿了一把匕首。将冰冷的匕首递给云渺,居高临下道:“割了她的舌头吧,不然后日赴死的时候,她叫出些什么秘密来,你这一辈子都别想离开摄政王府了。”她是盼着云渺滚蛋的。毕竟她清楚云渺在摄政王心中的地位。只要云渺一日不走,她在摄政王府的地位就岌岌可危。你说让她动手除了云渺?窦棠雁可不敢保证自己能天衣无缝地将云渺杀了。若被摄政王查出来是她动的手,那她下辈子就完了,更别贪图将来的富贵日子了。她既想让云渺消失,又不想脏了自己的手,配合着将云渺送出摄政王府,才是让她利益最大化的事。所以,她不希望这中间出什么差错。冰冷的匕首落在掌心,云渺面上有些动容,又带着挣扎之色。但很快,像下定什么决心一般,拿着匕首……朝那女子走了过去。……今夜无星,无月。厚重的乌云笼罩天穹,越压越低,逼得人几欲窒息。盘旋在宫邸的群鸦,被宫阙深处的尖叫声惊动,簌簌飞起,哀鸣阵阵,然后又落在那漆黑的树梢上,像鬼火一样,幽亮的眼睛闪烁一会儿后,又合闭上。德胜宫内。嘉华太后看着那被毒打而死的老嬷嬷,气得恨不得拿起剪刀,冲到摄政王府里,质问玄则奕能不能给她一个痛快。她已经被幽禁在德胜宫内三个多月了。三个月来,禁军将德胜宫围得水泄不通,禁止任何人出入。就连那从前畜生爬的狗洞,都用砖石和木头堵死了。每日清晨,都会有不同的侍卫提一桶泔水,扔到院中。那泔水里泡着食物的残渣,连狗都不吃的东西,如今却成了德胜宫全宫上下唯一的吃食。刚开始,她靠着小厨房里残存的糕点撑了几日。可等存货吃完,她求生的希望,便只能落在了那泔水桶里。快饿昏过去的时候,舀了一碗桶底粘稠的稀饭,吐了三天,胆汁都快吐出来了。但好歹,靠着这泔水桶,她活了下来。可摄政王犹觉不够。他不仅要折磨她的肉体,还要恐吓她的精神。贴身伺候的宫女和嬷嬷,每隔几天便要死一个。死法各异,但死的时候身旁都会丢下一块牌子。那是摄政王府的玉牌。今夜,最后一个伺候她的嬷嬷,被打死在院中。偌大的德胜宫,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个。呜咽的风,吹着佛堂里被砸烂的门窗,她跪坐在菩萨像前的蒲团上,看着那菩萨眉心的一点红痕,凹下去的双眼里,翻涌着绝望的恨怒。想她锦衣玉食三十多年,荣华富贵一辈子,如今都做了一国太后,却因为一个云渺,一个没杀死的贱婢,被玄则奕这样的佞臣折辱,受尽窝囊……她真的想死啊。可她不能死。她还要看着蕈月出嫁。她还要等她的政儿回京。她还要给她的睿德翻案。她与睿德年少相逢,互许真心,可因为家族的荣耀,她被迫嫁给先帝。但其实,在大婚的前夜,她早已将自己的清白给了睿德……之后生下来的政儿,也是睿德的孩子。睿德一生光明磊落,却为了两人的孩子,逼宫谋反,如今恶名缠身,不得善终。是她对不起他。所以,她才会怀着歉疚,对蕈月爱屋及乌,将她当成亲女儿一样对待,为她费尽心思。大概,因为蕈月要嫁的是云渺的兄长。蕈月筹备婚事这几个月,她这德胜宫里虽然送不进来东西,却能往外掏东西。私库里的金玉首饰、地契铺子、她只要说是送给蕈月添妆的,那些禁军便都面无表情的抬走,连口气都不让她喘,再用三把大锁,锁上院门……摄政王这个畜生……果真养了一群好狗!唯一的好消息,是蕈月大婚那日,她可以出宫看一眼。再忍忍吧……